走近大师鲁迅
导语:
在鲁迅生前身后,就学问而言,王国维可谓一时无双;就著述而言,梁任公堪称著作等身;就社会活动而言,胡适折冲樽俎;至于血沃中原、赴汤蹈火的仁人志士,更是不在少数。然而,最终成为现代中国的圣人(毛泽东语),文化影响力历近百年而不衰者,唯有鲁迅。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他独立准确的思辨精神和分析问题的老练深邃,使之成为这一代人的翘楚,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对于人类发展前途的认识既充满信心又不盲目乐观,则给予了百万后学以深刻的启迪。
鲁迅石
陈世旭
我的业余爱好之一是收藏石头。形状、纹理、色彩各异的石头,充满了造化的神奇,让人惊叹不已。 很多年来,我一再迁徙,这些石头始终与我不离不弃。我是这样喜爱它们,把玩的时候常常得意地想:《红楼梦》的通灵神话怕是不确,女娲留下的补天石还不知有多少呢!
但所有这些石头给予我的,最多是一种情趣,真正使我震撼,使我产生神圣感的是鲁迅石。 1984年夏天,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到鹰潭,当地朋友借了一条农民的木船领我上溯泸溪河。其时的泸溪河朴素而安静,既没有升官发财的杜撰,也没有名人大员的题字。河水清澈见底,日光穿透,游鱼怡然。两岸青山,婀娜多姿,各各扮演着神话传说中的角色,超然出尘,列队而来。桨声欸乃,山水泛绿,山前有村姑捣衣,山后有炊烟袅袅。如此境地,只适合“怕有渔人来问路,却无樵子去观棋”那样的对联。不由想起鲁迅的《好的故事》,在鲁迅的文字中,那样瑰丽烂漫的笔墨实不多见。
似乎是对这沉思的呼应,心砰然一响,忽见远远的河流拐弯处,一颗巨大的高昂的头颅,拔地而起,瞩目苍天,正气凛然。
“鲁迅石!”我失声喊道。
正是鲁迅!无数次在画面上见到、无数次在想象中仰望因而无比熟悉的鲁迅!
那是一座完整的突兀的山峰,崇高庄严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在人类生存之前,在民族生存之前,它就早已存在。多少年后,它因鲁迅的出现而人格化;同样地,作为民族脊梁、民族魂魄的鲁迅精神,也因这崇高庄严的山峰而具象化。
后来我又两次去过泸溪河,哪儿也不想看,只想瞻仰鲁迅石。晴空烈日下,风雨如磐中,它一直是那样崇高庄严。它就那样永远地矗立在天地间,也永远地矗立在我的心里。那原是一座无名的山峰,不知现在它是否有了别的名字。但我只认定它是“鲁迅石”。
因为我始终把它当着一种伟大精神的象征。在物欲高涨精神贬值的时尚中,它的倔强和恒定显现出不寻常的意义。
(选自《中山日报》2009年6月9日)
感悟:
一座普通的山峰,之所以能给人以心灵的震撼,是因它崇高庄严地矗立于天地之间,与作为民族脊梁、民族魂魄的鲁迅精神,是何其相似啊!斯人已逝,在物欲高涨精神贬值的今天,我们更应该在心中树起这座永久的丰碑!
鲁迅的幽默
肖一冰
提到鲁迅,人们就想到匕首、投枪、硬骨头、痛打落水狗等等。大家印象中的鲁迅都是战斗着的,“横眉冷对千夫指”,其实生活中的鲁迅是一个幽默的人,十分爱笑,常爱开玩笑,是一个童心未泯的人。
与鲁迅有过较长时间亲密接触的女作家萧红,写了一篇《回忆鲁迅先生》。文章开首,就是:“鲁迅先生的笑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喜欢。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
这位瘦小的老人并不帅,但鲁迅却对自己信心有加。一次英国作家萧伯纳见到他说:“都说你是中国的高尔基,但我觉得你比高尔基漂亮。”听了这样的溢美之言,鲁迅不但没有谦卑之词,还竟然说:“我
老了会更漂亮!”
有一次他的侄女问他:“你的鼻子为何比我爸爸(周建人)矮一点,扁一点呢?”鲁迅笑了笑:“我原来的鼻子和你爸爸的鼻子一样高,可是我住的环境比较黑暗,到处碰壁,所以额头、鼻子都碰矮了!”
爱开玩笑这个从小养成的习惯,鲁迅至老都未能改。早在三味书屋读书时,有一项功课叫“对课”,他的成绩不错,屡受塾师寿镜吾先生的称赞。有一回,一个同学偷看了先生的对课题目是“独角兽”,就悄悄问他对什么好,鲁迅说:“对‘四眼狗’好了。”那人竟真以此回答寿先生,先生是近视眼,正戴着眼镜,听了自然大怒,而他则在一旁以书遮眼,憋不住笑出声来。他给女生的哭状起了个惟妙惟肖的称呼——“四条”,因为女生一哭,眼泪、鼻涕齐下也!不是四条吗?
他在北大讲课,当时北大有位青年教授叫川岛,留了个学生头,他便给人家起了个绰号“一撮毛”,见面时还亲切地叫他“一撮毛哥哥”,真是搞笑的能手!而且他竟把爱人许广平叫做“害马”,甚至在给母亲写信时也派上用场,说:“母亲放心,害马现在很好。”
鲁迅晚年来到上海专事写作,50多岁仍然童心未泯,一次,夜静更深,鲁迅仍在写作,外面的猫不停地叫春,屡屡打断他写作的思路,鲁迅随即拿起手边的50支装铁皮的香烟罐,对着可恶的猫一一发射。这么一响,就把猫吓走了。可是一不扔,猫又来了。那时候,儿子周海婴就赶紧跑下去,到院子里把空罐拿回来,送到二楼交给父亲,输送“炮弹”。
生活中的鲁迅,幽默、风趣,幽默中又带着一种大气、智慧、乐观和风度。 (选自《大学》2008年第10期) 感悟:
伟大领袖毛泽东曾评断: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大多数国人心目中的鲁迅,也是个整天横着眉毛跟黑暗势力斗争、斗争、再斗争的钢铁战士,不知疲倦,不懂休闲,不谈风月,不近人情。走近鲁迅,我们才发现,大师不仅是可敬的,其实也是可亲的啊!
在鲁迅故里读鲁迅
李美皆
站在鲁迅故居的百草园,我捕捉不到任何《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描述的快乐,我感到茫然,仿佛所处的并不是百草园。似乎总是——风景在别处。导游说。“这里只有两个地方是原来的,泥墙根和石井栏。”就因为是原来的,泥墙根已经被砖墙护起来了,成了墙中墙。事实上,它矮得根本不像一堵墙,倒像是一截土垛,如果不是因为这篇著名的文章,它恐怕早就被铲平了。历史与文化的附加值常常超越物质的本体,这是自然的。仍然要感谢这个地方,给了鲁迅那么多的快乐,这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
三味书屋不仅狭小,而且呆板。没有任何孩童的气息,整个就是一副胡须枯索的老夫子的面孔。书屋的小院形象地注解了“天井”的含义,满墙满地的青苔如井壁与井底,窄仄潮湿,仿佛这里的人生也将是长满青苔的。这里连空气中都壅塞着压抑感。外观仿佛一张阴沉的脸。内观仿佛一个滞重的心胸。也许是久无人居,没有人气的缘故罢。
鲁迅故居如我在别处参观过的名人故居似乎没有太大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故居的注解,即陈列在墙壁上的那些图片和文字。有一块展板上镶着鲁迅的父母、早天的弟弟和朱安的画像。上面并排为父母,下面并排为早夭的弟弟和朱安。早夭的弟弟和朱安并排,让我感到费解。这是根据什么原则排列的呢?因为早夭的弟弟和朱安都是不圆满、无建树的畸零者?
相挨的另一块展板的左上方是鲁迅的两个弟弟周作人、周建人的照片,右上方是鲁迅《呐喊·自序》中的一段话:“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这块展板的下方是鲁迅《父亲的病》的手稿。鲁迅自叙传式的写作并不多,这算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两篇,每一篇都提到父亲的病以及家道中落,可见对其影响之深,鲁迅目光的冷峻和文字的坚硬由此奠定。作家的早年生活决定了其艺术诞生的质地,似乎两者之间有一个秘密通道。
参观完鲁迅故居,又去参观鲁迅纪念馆。纪念馆里有一面墙,是一片落日余晖愁山愁水中孤舟飘向天涯的画面,正好可以配上这样的话:“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我要到N进K学堂去了,仿佛是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这画
面令人揪心,那几乎是一种人类性的哀愁。家道中落,一个小孩子承受的太多了。以至于此后再也快乐不起来!几乎没有一个人,比鲁迅的内心更加哀苦悲凉沉重抑郁,北岛的诗似乎正是为他而写:“让所有的苦水注入我心中。”当人们说鲁迅“肩住黑暗的闸门”时,多半是把那黑暗理解为旧社会旧制度的黑暗了。其实不尽然,他所肩住的,何尝不是一种人类性的哀愁!
(选自《文学报》2008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