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是为你解决任何问题的地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投诉。工会不管事,工人都不知道工会在哪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富士康不是通过工会的途径与工人进行集体协商,而是通过“员工关爱中心”与工人个人进行“沟通”。如前所述,在后一种形式中,工人仍处于弱势地位。工人根本不可能就工资、工时、劳动控制权等与富士康展开集体谈判。事实证明,员工关爱中心根本无法维护工人的权益。
5、安保制度:“富士康里的暴力机构” “富士康有个暴力机构,就跟国家一样,有军队有警察。”
——摘自富士康观澜园区一名工人的话
“暴力机构”指的就是富士康庞大的保安系统。仅在富士康龙华园区,就有超过1000名保安在维持内部秩序。保安系统是富士康管理制度的执行者,同时也是富士康帝国强有力的统治工具。
在工人中间,“保安打人”的事件时有发生。昆山富士康工厂的一名工人说,富士康的保安很特别,真正的保安应该是保护工人的安全,但富士康的保安却是被派来打工人。调查数据显示,16.4%的工人反映曾有过被保安或管理人员体罚的经历。辱骂、殴打等暴力方式也是工厂用以规训工人的手段。
“保安看到你不爽就上去给你两耳光,是很常见的事。”一名昆山富士康的员工描述了自己的见闻:“有一次一个员工不小心踩了一下草坪,两个保安就找他,还用上了电棒电他,用脚踹,最后和那个人要了两包烟才结束。”一名观澜厂区的女工说:“保安只要确定你是个偷产品的,不会问什么,就先打,然后问完了,再送到公安局。反正进了保安科就是会被打。”富士康观澜园区的一名工人一针见血地指出:“这里哪里是法制社会,就是武力社会、暴力社会!” “人民警察都进不了郭台铭的紫禁城”。在富士康帝国中,保安扮演了政府警察的角色。如果工人用工厂内的电话拨打110报警,电话会自动转接到了公司安全部门;如果富士康厂区中发生违法事件,警察都不能进入厂区,工人只能找保安解决问题。但事实上,保安不会处理与公司利益无关的事情,更不会保障工人的安全与权益。一名太原富士康的工人如是说:“保安只监管员工,像过个红绿灯,你没有走斑马线保安会骂你一顿,但是如果我穿着工衣在公司门前被一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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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打,保安都不会管的。”
一名富士康的工人说:“保安的后台就是老板啊!”确实如此,安保制度背后是以老板为代表的强大的公司权力。安保制度象征着富士康对工人的暴力统治、对工人尊严和权益的粗暴践踏。
6、招聘制度与离厂规定 进厂经历:“感觉自己是被出卖的”
在应聘普工时,工人要经过形体检查、体检、证件查验、笔试或测评、分发部门等进厂程序。通过这些步骤,富士康希望能挑选最适合流水线快速灵活生产需要的工人。其中,应聘者的年龄和身体灵活度是决定能否入厂的关键。一名进厂打工的大学生描述了进厂时的感受:
“从第一次到富士康体检、面试起,就已经觉得富士康是没有把人当人看的。记得富士康招募人员刚刚见到我们时,给过一个重要的‘见面礼’,就是要求大家把东西都放下,伸出胳膊,张开五指,由他们正着反着、前前后后地检查一番,有的人还被要求做一些简单的伸缩动作,看是否能自如活动;外科体检的时候,他们还挨个地查看工人的胸部、腹部及背部是否有伤疤,并要求大家在量身高时大声地自报姓名,以证明自己不聋也不哑。当时就有种感觉,仿佛自己是正要被出卖的奴隶,主人家正在挑拣哪些是健壮有力的,值得他用买两匹马的钱来购买,哪些是连做奴隶的资格都没有的。”
其次,富士康在招聘普工时,要求工人的年龄在16-24岁之间。这个年龄段的工人正是最有活力的劳动力,非常适合流水线生产。一线工人的合同期一般是二年一签,除了少数技术好、能力强的员工能够继续签约提升,大部分工人都会被解聘。富士康的逻辑在于,当工人处于体力最充沛的黄金年龄时,不分日夜地榨取他们的劳动力,而当工人的体力开始衰退时,就会像丢掉次品一样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们。
再次,从进厂时起,富士康就开始了对工人的规训。一名富士康的工人描述了当初进厂的经历:“当你还在排队进厂的过程中,招聘人员的态度就在告诉我们,进富士康打工,就是富士康对我们的一种施舍,我们要好好珍惜机会,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能有任何的意见和反驳,我们只相当于机器,连人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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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工人反映,在整个培训过程中,富士康强调最多的就是“纪律”和“执行力”。
离职程序:“进厂难,出厂更难!”
由于劳动强度大、工作单调枯燥、管理风格粗暴等原因,富士康每天都会有大量的工人选择离开,然而辞职出厂同样是一个阻碍重重的过程。
在富士康,工人辞职必须提前一个月申请。辞职首先要获得线长同意,拿到离职单,然后需要线长、副组长、组长、主管、课长、经理等管理人员签名同意;然后需要拿着离职单,在同宿舍工人的证明下,在宿舍管理处办理迁出宿舍证明和行李放行单,上交工衣、工卡;最后在人事科解除劳动合同,接受保安的检查。在离职单没有被批准之前,必须正常工作;如果辞工期间不上班就按自动离职处理,工资不予结清。在整个复杂的程序中,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错误,工人就不能顺利辞职。
在龙华富士康工业园,工人辞职需要15名管理者签字同意,“我们都不知道该去找谁去哪里找,所以大多数人都不能按厂里规定的辞职程序走。”此外,生产线上每月都有一定的“辞职指标”,规定该月该线允许工人辞职的名额。一名昆山富士康的工人说:“我们那里每个月允许1个人辞职,现在辞职的已经排到了10月份。”如果辞职工人的人数超过了限额,线长就会阻止工人辞职,故意给工人的辞职制造障碍。
一名富士康工人描述了自己的辞职经历:“我已经递交了辞职信,但是线长说不给跑单(签离职单),说自己厉害自己去跑去,我就去找了组长,但是组长让去找副组长和线长,就这么来回踢皮球。我一气之下就直接拿给了课长,让课长在上面签字,但是课长说先放在那里,等到时候通知我,我问过多长时间,课长说到时候再说。我也不知道到底要过多久。”等我们调查结束时,这名工人仍然还在申请辞职。
通过调研我们发现,大量的工人很难顺利走完富士康的辞职程序,不是因为辞职程序过于繁琐和漫长,就是因为在辞职过程中遭遇种种人为设置的障碍,只能选择自动离职。然而富士康通常每月12-15号才会发放上月工资,如果工人自动离职就不能得到半个多月的工资。对于富士康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利润。每年仅凭这一项,富士康就能无偿占有了上万名工人的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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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富士康劳动体制的特征
作为“超级世界工厂”,富士康的管理方式是我国出口加工业劳动体制的集中表现。富士康劳动体制是以高强度生产、低工资和低消费、暴力规训体制、缺乏民主的沟通制度为特征的工厂管理方式,其目的是缩减成本和增加效益。具体而言,我们从以下四部分归纳富士康的劳动体制的特征:
生产过程。富士康采用泰勒制的科学管理和福特制的流水线管理方法,对生产过程进行严密控制:通过对各个工序的拆解、简化和规范,使得工人的劳动熟练程度提高,劳动强度增大,劳动生产率提高;采用流水线组织生产,使得工人完全隶属于流水线的生产节奏,为提高生产效率完全丧失了对自身的控制。富士康生产制度的安排把工人变成了一个生产工具。在“产能至上”的口号下,工人的价值和尊严被忽视了,他们的全部身心被迫以生产为中心运转,但是这种生产过程并不能赋予工人劳动的意义和满足。
利润分配与消费体系。富士康的工人每天都在创造巨大的财富,但他们却被排斥在利润分配环节之外——无论他们的生产率有多高,他们的工资都只会维持在低水平,不能分享企业利润。与西方社会的福特制不同,工人的消费被严格限制。富士康工人被设定为产品的生产者,而不是产品的消费者——工人一个月的全部工资都买不起一部iPhone。工人的工资只够维持个人在城市中的生存,而无力负担起家庭生活。从表面上看,富士康为工人提供了免费宿舍,但是其实质在于降低用工成本,便于生产管理,尽可能榨取工人的劳动价值。
规训制度。除了设立一套劳动体制,富士康还必须造就符合要求的新型劳动者。如前所述,富士康对工人的改造主要是通过强制方式实现的:通过严格的车间纪律、门禁制度、安保制度和军事化管理,使得工人适应富士康劳动体制的生产和生活。“屌人”和“打人”是暴力规训方式的显著体现。工人在车间里有线长、组长的控制,在工厂里有保安和义警的监视,回到宿舍还要受到宿管的管理,全方位的电子眼更是实现了对工人的实时监控。任何对工厂制度的违反和反抗,都会遭到富士康严厉的惩罚。
除了暴力和压迫的方法,说服的方法(思想宣传和价值观的灌输)也被用于对工人的规训,从而使他们的全部生活从属于生产的需求。生产车间里贴的各类标语是这一方法的显著体现。此外,富士康塑造了郭台铭“神”的形象,他象征着白手起家,通过勤劳和努力打拼成为人上人的神话。郭台铭每天工作16小时、艰苦创业的故事在工厂里广为流传,“总裁语录”更是每位工人必须学习的内容。富士康努力把郭台铭造就为每名打工者崇拜和效仿的偶像,从而促使他们更加勤奋、节俭,更加主动地被富士康压榨。这些对员工思想的规训工程,无疑也是为其劳动体制正名和合理化的过程。
弱化工人之间的联系。无论是在生产车间安排还是宿舍分配上,富士康都采取了一种随机分配的方式,从而弱化了工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网络。而与此同时,作为代表工人利益的合法性组织——工会,其角色也被大大弱化。在富士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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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并不能代表工人与资方进行集体协商,资方与劳方之间最主要的沟通方式是“员工关爱中心”——一个电话热线而已。这导致了单个的工人与强势的资方形成了极不平衡的劳资关系,工人无法就工资、工时、劳动过程等切身利益问题与资方进行谈判、协商。而富士康采取层层压力型管理方式,各层之间缺乏民主沟通,导致工人缺乏对工厂管理的参与,工人的诉求很难被采纳。在富士康的劳动体制中,工人既是最主要的利润创造者,又是最无力和无声的原子化个体。
总之,调研组认为富士康的劳动体制是一套复杂的工厂管理制度,包括了对工人工作、生活的全方位控制、对工人身体和思想的规训、弱化工人之间的联系使之成为原子化的个体等。整套管理制度达到了财富创造的最大化,但却是以牺牲工人的尊严为代价的,其本质是对工人的严重异化与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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