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读书笔记
《诗·豳风·东山》集注集评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 【评注】
《毛传》:公族有辟,公亲素服,不举乐,为之变,如其伦之丧。枚,微也。周公言我往之东山征伐四国,慆慆然久不得归。既得归矣,我来自东方之时,道上乃遇零落之雨,其濛濛然。汝在军之士,久不得归,归又遇雨落,劳苦之甚。周公既序归士之情,又复自言己意。何则?管、蔡有罪,不得不诛。诛杀兄弟,惭见父母之庙,故心念西而益悲伤。
《郑笺》:此四句者(按: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序归士之情也。勿,犹无也。士,事也。行,阵也。枚,如箸衘之。有繣结项中以止语也。烝,窴也。古者声窴、填、陈同也。
《诗集传》:赋也。东山,所征之地也。慆慆,言久也。零,落也。蒙,雨貌。裳衣,平居之服也。蜎蜎,动貌。敦,独处不移之貌。此则兴也。成王既得鸱鸮之诗,又感风雷之变,始悟而迎周公。于是周公东征已三年矣。既归因作此诗,以劳归士。盖为之述其意而言曰,我之东征既久,而归途又有遇雨之劳。因追言,其在东而言归之时,心已西向而悲。于是制其平居之服,而以为自今可以勿为行陈衘枚之事矣。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制彼裳衣”盖制其归途所服之衣,非谓兵服。喜今之不事战阵。蜀有独义,《尔雅·释山》:“独者蜀”郭注:“蜀亦孤独”《方言》:“蜀,一也。南楚谓之蜀”蜎蜎又为独行之貌。烝在桑野。烝与曾同音,为叠韵,烝当为曾之借字。曾,乃也。烝在桑野。犹言乃在桑野也。下章“在栗薪”犹言乃在栗薪也。
按:①制彼裳衣:我认为《东征》是战事结束,踏上归途,制作的应该是回家穿的普通衣服,而不是兵服。只有这样,才能与下文“勿士行枚”构成逻辑上的合理性。②烝:《释言》文:“彼作‘尘’。《”释诂》云:“尘,久也。” 故转窴为久。烝应当是“久”的意思,“烝在桑野”即“久在桑野”。③枚:《尔雅·释诂》“徽,止也”枚以止言,故亦可训徽。徽,微古字通,故传作微。所以我认为“枚”应该不是“微小”的意思,而是指“用来止语的像筷子一样的横木”。④“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孙毓云:“杀管叔在二年。临刑之时,素服不举。至於归时,逾年已久,无缘西行而后始悲。”所以我心西悲,当为将士思乡之悲,而非周公愧对宗庙之悲。一章是对归士们长久劳苦行军生活的细致描述,隐藏着归士念其室家而不得归的深沉情感以及对征战的厌倦。所谓自言己意,盖毛以为周公对诛杀同胞报以悔恨,然而根据《鸱鸮》周公诛讨管、仲的坚决,“宁亡二子,不可以毁我周室。”所谓复言己意,大概是后人对周公的美化。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於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畽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评注】
《毛传》:蟏蛸,长踦也。町疃,鹿迹也。熠燿,燐也。燐,萤火也。
《诗集传》:赋也。施,延也。蔓生延施于宇下也。町畽,舍傍隙地也。无人焉,故鹿以为场也。熠耀,明不定貌。宵行,虫名,如蚕夜行,喉下有光如萤。章首四句,言其往来之劳,在外之久。故每章重言,见其感念之深,遂言,己东征,而室庐荒废,至于如此,亦可畏。然岂可畏而不归哉。亦可怀思而已。此则述其归未至而思家之情也。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町畽为鹿践之迹,犹熠耀为萤火之光。二句相对成文,或以熠耀为泛言田亩,失之。宵行与鹿场对文,以宵行为萤火名。
按:《说文》“田践处曰町”又“畽,禽兽所践处也” 《释文》:“畽,本又作“疃”我赞同毛等人的说法,当为被践踏的田野,而非舍傍隙地。这句话大意该是“田野因无人耕作管理,故野兽猖獗,田地被野兽所践踏,成为鹿的活动场所②熠燿,《淮南子》云:“久血为燐。”许慎云:“谓兵死之血为鬼火。”可见燐者,是鬼火而非萤火。故燐火多出现在古战场而非田野。又有“腐草为萤”,《本草纲目》曰:“萤火有一种长如蠹,尾后有光,无翼,乃竹根所化,亦名宵行。” 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二句相对成文,町畽修饰鹿场,熠耀修饰宵行。所以我赞同朱熹观点,熠耀为明不定貌,宵行指萤火虫。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於垤,婦歎於室。灑掃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於今三年!
【评注】
《毛传》:敦,犹专专也。烝,众也。言我心苦事又苦也。妇人自喻。
《郑笺》鹳,水鸟也。将阴雨则鸣。行者于阴雨尤苦,妇念之则叹于室也。穹,穷;窒,塞;洒,灑;扫,拚也。穹窒鼠穴也。而我君子行役,述其日月,今且至矣。言妇望也。有敦瓜苦,烝在栗薪。此又言妇人思其君子之居处,专专如瓜之系缀焉,瓜之瓣有苦者,以喻其心苦也。烝,尘;栗,析也。言君子又久见使析薪,于事尤苦也。古者声栗、烈同也。郑以烝为久,言君子久在析薪之役。
《诗集传》:垤,蚁冢也。将阴雨,则穴处者先知。故蚁出垤而鹳就食之。遂鸣于其
上也。行者之妻,亦思其夫之劳苦,而叹息于家。于是洒扫穹窒,以待其归。而其夫之行忽已至矣。因见苦瓜系于栗薪之上而曰,自我之不见,此亦已三年矣。栗,周上所宜木,与苦瓜皆微物也。见之而喜,则其行久,而感深可知矣。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有敦瓜苦”“敦”当读如“敦彼獨宿”之敦,以状似瓜之孤悬也。“烝在栗薪”犹言乃在栗薪也。栗、氵蓼盖一声之转。氵蓼当读如蓼。蓼,辛苦之菜也。以苦瓜而乃在苦蓼之上,犹我之心苦而事又苦。
按:①鹳,陆玑曰:“鹳雀似鸿而大。取鱼置其中,以食其雏。”故余从《传》《笺》,鸣叫是出于好水习性。而非朱熹所说食蚁所致。②栗:《集韻》《正韻》??蘖切,音裂。破裂之意。《周禮·冬官考工記》工人居幹之道,葘栗不迆,則弓不發。栗当是裂的意思,“烝在栗薪”即“久在劈柴”之意。故此句当是妇人以敦敦瓜苦喻君子久在军营,劳作辛苦。余从《郑笺》。③敦: “有敦瓜苦”“敦”当读如“敦彼獨宿”之敦,以状似瓜之孤悬也。敦当释为孤悬意,以喻君子久在征战孤凄悲凉,故余从马瑞辰,④《郑笺》:《段注》:“火气上行也。此烝之本义。引申之则烝,进也。又引申之则久也,众也。久之义如释诂曰烝尘也,东山传曰烝窴也,常棣传曰烝塡也皆是。”行军之苦,在久不在众,故以烝为尘,训之为久。所以我赞同郑玄的观点。若释为乃在栗薪,则上下文不够连贯。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於飛,熠耀其羽。之子於歸,皇駁其馬。親結其縭,九十其儀。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评注】
《郑笺》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以兴归士之妻。归士始行之时,新合昏礼。今还,故极序其情以乐之。皇驳其马,车服盛也。九十其仪,喻丁宁之多。其新孔嘉,其旧如之
何?嘉,善也。其新来时甚善,至今则久矣,不知其何如也。又极序其情乐而戏之。 孔颖达:缡当是帨,非香缨也。九十其仪,旧训为久也。
《诗集传》:赋而兴也。仓庚飞,昏姻时也。熠耀,鲜明也。黄白曰皇、駵白曰驳。缡,妇人之袆也。母戒女而为之施衿结帨也。九其仪、十其仪,言其仪之多也。赋时物以起兴而言,东征之归士未有室家者,及时而昏姻,既甚美矣。其旧有室家者,相见而喜,当如何耶。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方言》“蔽膝也,江淮之间谓之袆 ”《说文》:“袆,蔽膝也”《尔雅》“妇人之袆谓之缡。” “蔽膝 ,魏宋南楚之间谓之大巾”大巾,巨巾,盖对佩巾为巾之小者言也。佩巾名帨 ,故得同名为帨 。
按①笺以兴归士之妻仓庚仲春而鸣,嫁取之候也。孔颖达毛以秋冬为昏,异於郑,我认为应当以仓庚为兴。王肃云:“仓庚羽翼鲜明,以喻嫁者之盛饰是也。然则不言及时者,举其嫁之得礼,明亦及时可知也。”②《尔雅》“妇人之袆谓之缡。” 《说文》:“袆,蔽膝也” 《士昏礼》:母施衿结帨,曰:“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故综上所述,缡当是蔽膝,由母亲为出嫁女儿系上,以示要求其恪守妇道。③九十其仪:旧训为久也。言久长之道理,那么与十搭配,则无从释义,故余丛孔颖达,九十其仪,当为威仪叮咛之多。女之既嫁,做母亲的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其中既有生活细节的交代,也有礼仪规范的训导。九十不是具体的数字,而是泛言多。④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新娘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很好,然而在外征战多年,她先在又是什么样子呢?还是那么温柔美丽吗?还会待我如从前吗?这两句诗,既有对美好生活的回味,回味之余又有淡淡的隐忧。末两句诗形象的表达出了征夫的细腻感情。因为长久不见,所以分外想念,情意也愈加浓重。然而情意愈浓,则担忧也就越多,越会害怕失去。所谓“患得患失”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