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周作人散文的艺术特色
说起周作人,不得不先提一提他的兄弟鲁迅。从小学到高中的语文课本上鲁迅的文章不仅仅是重点篇目还是考试时候必出的考题。鲁迅在中国文坛上是以辛辣讽刺批判的风格著称的,而他的弟弟周作人恰恰与其相反。可以讲兄弟二人都是文学改革浪涛中的先驱,但两人的风格却截然不同。比起鲁迅的凶狠周作人显得温和了许多。我们暂且撇开其在政治上错误的选择,单单在散文创作这一领域,周作人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是不容忽视的。他为中国散文开辟了一条光明大道,并且首次引入了美文这一概念。本文,笔者就想围绕他散文创作的艺术风格谈谈自己的看法。
大部分人谈起周作人散文的艺术风格,都会用上平和冲淡这四个字。对于散文创作而言,平淡的的确确是其最高的境界。可以说平和冲淡是周作人始终没有放弃追求的或者说是努力靠近的创作方向和心境。他的文章无论是随笔还是文理评论都有着心平气和说理的特点,确实很少有剑拔弩张的句子。他的平淡,不是不用技巧,相反倒是匠心独运,只是不露痕迹而已。这就是为何人们说周作人散文中的一个重要艺术特点是“平和冲淡”了。周作人总是以平淡作为他孜孜追求的理想。这种平淡,在他的著作中是到处都找的到的。如〈喝茶〉中“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又抵十年的尘梦。”还有〈北京的茶食〉中的 “我在西四牌楼以南走过,望着异馥斋的丈许高的独木招牌,不禁神往,因为这不但表示他是义和团以前的老店,那模糊阴暗的字迹,又引起我一种焚香静坐的安闲而丰腴的生活的幻想。”
然而周作人终究还是一个复杂的人。在其不少文章里面都寄托着正统的思想,而并不是一味的平淡无味,这些虚实,抒情性的散文不仅仅在描述真实的生活还临摹了真实生活的美与丑。还有不少正经之作,内容相当严肃与尖锐。因此单纯的用“平和冲淡”来概括他散文的艺术特色也不是最为确切。就连他自己也不太认同自己真正做到了平和冲淡,在他《我的文章》中周作人是如此来评价自己的作品的,他说“平淡,这是我所最缺少的,虽然也原是我的理想,而事实上绝没有能够做到一分毫,盖凡理想本来即其所最缺少而不能做到者也。”至于自己文风他只是觉得“在于未能平淡闲适处,即其文字多是道德的”。事实上,对现实的忧患,即使是建立在对人生悲观基础上的“乐生主义”,但是都不能使他做到真正的平和冲淡。对于《故乡的野菜》这样的纯散文来说,他在表面上的确是追求着一种清新淡雅的感觉,但实际上却表达了他的精神寄托以及内心深处最最深刻的伤悲。一开始,他并没有用很浓烈的语句去表达对故乡的怀念,反而说自己对故乡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到了后面又流露了“但是吃去总是日本风味,不复是儿时的黄花麦果糕了”的失望与伤感。显然他也没有忽视自己的情绪,只是在表现情绪的时候不那么张扬而已。就像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一般,文字很清新很脱俗,是一篇美文,但是事实上却是作者对现实的逃避,是对自己情绪的一种代偿,有着极其忧伤的情调。
可是,为什么周作人在中国百年散文的历史上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呢?在其作品的艺术风格上真正吸引到大众的目光的又是什么呢?如果我们推翻那平和冲淡的定论,那又如何去为这独特的艺术风格加以新的定论呢?
毕竟周作人所处的年代是中国社会相对来说动荡的年代。作为一个敏锐的文人,周作人和鲁迅一样都抱着忧国忧民的心态。只是周作人力求用平淡的风格为人们揭示一些深刻的东西。就如《初恋》这样的作品。作品的表面不仅仅是对人物的描写也好对心理活动的捕捉也罢,给人的感觉是非常之平淡的。初恋的梦幻与浓烈在周作人的笔下却写成了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也仅仅就是使他对于自己以外感到对于别人爱着、引起他没有明了的性之概念的、对于异性的恋慕的第一个人了。而说起那姑娘他也只是说那是个“尖面孔、乌眼睛、瘦小身材而且有尖小的脚”的少女。最后听说那姑娘死了也不过就是“觉得不快,想象她的悲惨的死相,但同时却又似乎很是安静,仿佛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已经放下了。”看上去的确很平淡,平淡到让人初读会觉得不过是饮了一杯白开水。可是,就其写作背景而言,或许《初恋》的意义又不在于仅仅是回忆一段过去的情感了。他真正的高敏却在于潜藏在这淡淡之味背后那深深的思虑。可以说崇儒的周作人的灵魂深处并不反对教化。但是他又不愿意像鲁迅那样呐喊式的教化,立足于散文这一题材,他选择的是温和的教化。他力求用平和的语言向人们播撒新的思想。《初恋》中当他听到宋姨太太说“阿三那小东西,也不是好货,将来总要流落到拱辰桥去做婊子的。”他并没有写过多的内心活动的描写,只是写了一句,“她如果真是流落做了,我必定去救她出来。”虽然不过就是一句话,但却有一种点到为止的感觉。他不削于拉拉撒撒的说上一大堆。如果他写上一大堆的心理描写,那他就不再是周作人了。也就是他这样轻轻落下的一笔将《初恋》的意义拔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即彻底的表现了自己的人道主义。
因此我觉得于其说他的作品“平和冲淡”,不如说是“在平淡中不失意义和感情”来的更加的确切些了。
善于将生活方式和情趣与散文小品相结合可以说又是他的散文艺术的第二大特点。这个特点也集中表现在其中年时期的散文创作。那时他的取材面很广。又很擅长捕捉生活中那些很容易被人所忽视的小情趣,然后用轻松而又毫不压抑的笔调将其展现于读者面前。因此“趣”也是周作人散文创作中的本体意识,徘徊于大俗大雅之间。然而他的“趣”又多多少离不开他的“博”。此间的“博”的意思是讲周作人的博学。当然也与他看到的有着密切的关系。就连他自己也说“少年时浪漫地崇拜好许多英雄,到了中年再一回顾,那些旧日的英雄,无论是道学家或超人志士,此时也都是老年中年了,差不多尽数地不是显出泥脸便即露出羊脚,给我们一个不客气的幻灭。”于是这时的他便能够更加理性的去观察身边的事物。他写喝茶,论茶道,而且也在文中谈及了自己对茶道的一些看法与理解。也写茶食,谈到北京的茶食,毫不掩饰的表明自己对于北京茶食的不喜爱之情,同时也讲到了自己对生活的诠释。他说“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如果要深究他的写作目的的话,我想他还是想通过这些东西拔高人们思想境界。在他的作品中我们根本看不到浓重的教化的笔墨,但是他所写的这些东西只是用了另一种方式将其高超的思想境界展现于广大读者面前。
然而我们也不可否认周作人内心的孤寂。在他所创造的散文艺术世界里,他又常常以宇宙万物、异邦、古人为友,看似显示了他胸襟的通达与博大,但在更深层次上,却又表现了他内心的寂寞。因此他在落笔的时候更多的是在排遣内心的寂寞,于是他选择在纸上与别人交谈,就像在与别人说话一样。这样一来“说闲话”自然成了他散文又一大明显的特点。他把每一个读者都看成了自己的朋友,而笔和纸就成了与他们交流的一个媒介。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说闲话”风格的形成也就成了一种必然。“说闲话”的作用也直接表现了其散文艺术风格上的“从容”。也正是因为“说闲话”,他更加用不着去过多的推敲文字的用意。只是在寂寞时候找个人聊天般的从容不迫。特别是在〈乌篷船〉一文中,他更是以书信体的方式给自己写了一封信。于是那娓娓道来的感觉在不经意之间又给文章增添了一种亲切感。描写故乡的乌澎船时感觉是那么的从容。没有刻意述说的成分,节奏也非常之缓慢。可以说写给自己只是个形式,文章真正意义上的阅读群依旧是他的读者。
不知不觉谈了那么多。为了使得整篇论文有个有始有终之感觉,我决定引用何其芳对于周作人和鲁迅的评价作为本文的终结。―― “读鲁迅、周作人的散文,总有不同的感觉。一个使你兴奋起来,一个使你沉静下去。一个使你像晒着太阳,一个使你像闲坐在树阴下。一个沉郁地解剖着黑暗,却能够给与你以希望和勇气,想做事情,一个安静地谈说着人生或其他,却反而使你想离开人生,去闭起眼睛来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