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文化的两种模式《虔州学记》与《南安军学记》

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他所谓的“论政”,更侧重在与现行政策相左的异议。--这才是苏轼思想与王安石决然对立之处:他想把学校从王氏的一元化体制中解放出来,声明学校具有发表异议的功能和权力。最后关于“王政”的话,可以视为他的愤激之言,表明他所理想的真正的“王政”是应该而且必须容纳异议的。

同样是以“士”为主体,同样是把学校看作思想学术与政治之间的桥梁,苏轼却引出了跟王安石截然相反的结论。他坚持学校的独立性,学校不但有发表异议的权力,而且还有这种责任,“不论政,犹无学也”,如果不能提供异议,就不需要什么学校。这是士大夫文化的另一种模式,相对于王氏的一元化模式而言,可以称为多元化的模式。

《南安军学记》与《虔州学记》之间的针锋相对之处,端在于此。其实,苏轼对王氏一元化模式的不满,早就形诸文字,作于元桔元年(1086)初的《答张文潜县丞书》云:“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14)明确表达了苏轼多元化思想的这一段著名文字,后来受到了朱熹的质疑,他说:“若荆公之学是使人人同己,俱入于是,何不可之有?今却说‘未尝不善,而不合要人同’,成何说话!若使弥望者黍稷,都无稂莠,亦何不可?只为荆公之学自有未是处耳。”(15)可见朱熹虽然不赞同“荆公之学”,但一元化的思路则跟王氏相同,对多

元化毫无理解。(16)但苏轼却在章悖、蔡卞的“国是”政策下历经磨难之后,加深了对一元化模式的反思,进一步感受到多元化的必要。他从海南北归,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正月至南安军,而写作《南安军学记》的三月四日,他正好已在虔州。(17)或许,他竟亲眼见到了《虔州学记》的石刻,才决心为邻州的学校留下体裁相同的文字,希望在这文化昌明之邦能回荡起另一种声音。

不过,正如王氏的一元化模式不同于简单的君主专制,苏氏的多元化模式也并不等于现代民主主义,因为他要求保障的异议权只在“士”的范围内,而且最后还要服从于“王政”。正如苏轼本人曾向太皇太后所交代:

臣闻圣人之治天下也,宽猛相资,君臣之间,可否相济。若上之所可,不问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问其曲直,下亦否之,则是晏子所谓“以水济水,谁能食之”,孔子所谓“惟予言而莫予违,足以丧邦”者也。臣昔于仁宗朝举制科,所进策论及所答圣问,大抵皆劝仁宗励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断而力行也。及事神宗,蒙召对访问,退而上书数万言,大抵皆劝神宗忠恕仁厚,合垢纳污,屈己以裕人也。臣之区区,不自量度,常欲希慕古贤,可否相济,盖如此也。(18)

可见,所谓“君臣之间,可否相济”,乃是异议存在的合理性根据。但苏轼苦于不能把这种合理性落实为合法性,他只能通过指出一元化模式有“足以丧邦”的危险,来苦劝君主容纳异议,如果君主不能容纳,他也就没有办法。他的模式中缺乏王氏模式所包含的那种高于君主的权

威。这样,异议的存在得不到保护,只能依赖于士大夫不计祸福的自觉牺牲精神。所以,就其作为士大夫文化的一种模式而言,王、苏之间也有相通互补之处。北宋的“党争”虽然不能等同于政党政治,但已足以培养起士大夫们对“执政”和“在野”两种生存状态的不同感受,如果说王氏模式的实践需以士大夫获得“执政”权为前提,那么苏氏模式便更多地反映了“在野”士大夫的价值观。

关于“学记”文类

最后,附带谈一下“学记”这一文类的问题。就写法来说,其实比较简单,无非是两个内容:一是叙述地方官建学的过程,二是发表关于学术思想与政治文化之关系的大议论(虽然观点可能不同,但论题是相似的)。应该说,后者几乎是“学记”的体制性特征。

虽然历代评论者大多推崇“曾、王学记”,但在今天可以看到的北宋人文集中,“学记”类作品最多的并非此二人。实际上,曾巩《元丰类稿》只载两篇“学记”,王安石有4篇,但黄裳的《演山集》中则有6篇,晁补之的《鸡肋集》中有5篇,此外余靖的《武溪集》中也有4篇,祖无择的《龙学文集》中有3篇,而范仲淹、李觏、韩琦、尹洙、张方平、欧阳修、沈括、苏辙、张耒等人也都写过一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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