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词似魏玄成之妩媚,刘静修词似邵康节之风流,倘泛泛然以横放瘦淡名之,过矣。 王敬美论诗云:河下舆隶,须驱遣另换正身。胡明仲称眉山苏氏词,一洗绮罗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乎尘埃之表。此殆所谓正身者耶? 内黄鲁直跋东坡〔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一阕云: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熟能至此!余案:词之大要,不外厚而清。厚,包诸所有;清,空诸所有也。 ——刘熙载《词概》
晏、秦之妙丽,源于李太白、温飞卿。姜、史之清真,源于张志和、白香山。惟苏、辛在词中则藩篱独辟矣!读苏、辛词,知词中有人,词中有品,不敢自为菲薄。然辛以华生清力注之,比苏尤横出。吴子律曰:辛之于苏,犹诗中山谷之视东坡也。东坡之大,殆不可学而至。此论或不尽然。苏风格自高;而性情颇歉,辛却缠绵悱恻,且辛之造语俊于苏。若仅以大论也。则室之大不如堂,而以堂为室,可乎?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词家两派,秦柳、苏辛而己。秦、柳婉媚,而苏、辛以宕激慷慨变之,近于诗矣。诗以风骨为主,苏分其诗才之余者也,辛则并其诗之才之力而专治其余。——谢章铤:《词话纪余》引周大框
长调须流宕而不剽,雄厚而不竞。清真未免剽,稼轩未免竞,东坡则或上类于诗,或下流于曲,故足以鼓吹骚雅者鲜己。 ——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 兴化刘氏熙载所著《艺概》,于词多洞微之言,而论东坡尤为深至。如云:东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若其豪入之致,则时与太白为近。又云:东坡〔定风波〕云:“尚余孤瘦雪霜姿”〔荷华媚〕云:“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雪霜姿”、“风流标格”,学东坡词者,便可从此领取。又云:词以不犯本位为高,东坡〔满庭芳〕“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语诚慷慨,然不若〔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尤觉空灵蕴藉。观此可以得东坡矣。 ——冯煦《蒿庵论词》 大江东去月明多,更有孤鸿缥缈过。
后起铜琶兼铁拨,莫教初祖谤东坡。——冯煦《论词绝句》 北宋人词??唯苏文忠之清雄,“夐乎轶尘绝迹,令人无从步趋。盖霄壤相悬,宁止才华而已?其性情,其学问,其襟抱,举非恒流所能梦见。词家苏、辛并称,其实辛犹人境也,苏其殆仙乎!——王鹏运《半塘遗稿》 东坡出而纵横排宕,扫尽纤浮。 落笔高超,飘飘有凌云之气。
东坡词纯是身世流离之感,却极温厚,令读者喜悦悲欢,不能自已。
东坡词摆脱羁缚,独往独来,虽有一二与调不合处,而飞扬跋扈,自足推倒一时豪杰。 东坡词句调多不尊古法,不可为训,然正是此老神明变化处,后人不能学也。——陈廷焯《云韶集》
两宋词人,前推方回、清真,后推白石、梅溪、草窗、梦窗、玉田诸家,苏、辛横其中,正如双峰雄峙,虽非正声,自是词曲内缚不住者,其独到处,美成,白石亦不能到。
苏、辛千古并称。然东坡豪宕则有之,但多不合拍处。稼轩则于纵横驰骋中,而部伍极其整严,尤出东坡之上。
苏东坡词极名士之雅,稼轩词极英雄之气。千古并称,而稼轩更胜。 ——陈廷焯《云韶集》 东坡词独树一帜,妙绝古今,虽非正声,然自是曲子内缚不住者。不独耆卿、少游不及,即求之美成、白石,亦难以绳尺律之也。生人以绳尺律之,吾不知海上三山,彼亦能以丈尺计之否耶!
东坡词,一片去国流离之思,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寄慨无端,别有天地。——陈廷焯《词坛丛话》
太白之诗,东坡之词皆异样出色。
寓意高远,运笔空灵,措语忠厚,是坡仙独至处,美成、白石亦不能到也。
滔滔莽莽,其来无端。大笔摩天,是东坡气概过人处。后人刻意摹仿,鲜不失之叫器矣。 ——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苏、辛并称,然两人绝不相似。魄力之大,苏不如辛;气体之高,辛不逮苏远矣。东坡词寓意高远,运笔空灵,措语忠厚,其独至处,美成、白石亦不能到也。昔人谓东坡词非正声,此特拘于音调言之,而不究本原之所在。眼光如豆,不足与之辨也。
蔡伯世云:子瞻辞胜乎情,耆卿情胜乎辞,辞情相称者,惟少游而己。此论陋极。东坡之词,纯以情胜,情之至者,词亦至。只是情得其正、不似耆卿之喁喁儿女私情耳。论古人词,不辨是非,不别邪正,妄为褒贬,吾不谓然。
东坡、少游,皆是情余于词。耆卿乃辞余于情。解人自辨之。——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东坡词豪宕感激,忠厚缠绵,后人学之,徒形粗鲁。故东坡词不能学,亦不必学。——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彭骏孙《词藻》四卷,品论古人得失,欲使苏辛、周柳两派同归。不知苏、辛与周、秦,流派各分,本原则一。若柳则傲而不理,荡而忘返,与苏、辛固不能强合,视美成尤属歧途。 《连子居词话》云:苏之大、张之秀、柳之艳、秦之韵,周之圆融,南宋诸老,何以尚兹。 此论殊属浅陋。谓北宋不让南宋则可,而以秀、艳等字尊北宋则不可。如徒曰秀艳、圆融而己,则北宋岂但不及南宋,并不及金元矣。至以耆卿与苏、张、周、秦并称,而不数方回亦为无识。又以秀字目子野,韵字目少游,圆融字目美成,皆属不切。即以大字目东坡,艳字目耆卿,亦不甚确。大抵北宋之词,周,秦两家皆极顿挫沉郁之妙。而少游托兴尤深,美成规模较大,此周、秦之异同也。子野词于古隽中见深厚,东坡词则超然物外,别有天地。而江南贺老,寄兴无端,变化莫端,亦岂出诸人下哉。此北宋之隽,南宋不能过也。若耆卿词,不过长于言情,语多凄秀,尚不及晏小山,更何能超越方回,而与周、秦、苏、张并峙千古也。
《莲子居词话》又云:苏、辛并称,辛之于苏,亦犹诗中山谷之视东坡也。东坡之大与白石之高,殆不可以学而至。此论尚有可采。惟以大字目东坡,终不甚确。——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东坡心地光明磊落,忠爱根于性生,故词极超旷,而意极和平。稼轩有吞八荒之概,而机会不来。正则可以为郭、李,为岳、韩,变则即桓温之流亚。故词极豪襟,而意极悲郁。苏、辛两家,各自不同。后人无东坡胸襟,又无稼轩气概,漫为规模,适形粗鄙耳。
和婉中见忠厚易,超旷中见忠厚难,此坡仙所以独绝千古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人知东坡古诗古文,卓绝百代。不知东坡之词,尤出诗词之右。
稼轩求胜于东坡,豪壮或过之,而逊其清超,逊其忠厚。玉田追踪于白石,格调亦近之,而逊其空灵,逊其浑雅。故知东坡、白石具有天授,非人力所可到。 东坡、稼轩,同而不同者也;白石、碧山,不同而同者也。
诗有诗境,词有词境。诗词一理也。然有诗人所辟之境,词人尚未见者,则以时代先后远近不同之故。??若子建之诗,飞卿词固已讥之;太白之诗,东坡词可以敌之。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读东坡先生词,于气韵、格律并有悟到空灵妙境,匪可以词家目之,亦不得不目为词家。世每谓其以诗入词,岂知言哉!董文敏论画曰:同能不如独诣,吾于坡词亦云。 (〔八声甘州〕《有情风》)突兀雪山,卷地而来,真似钱塘江上看潮时,添得此老胸中数万甲兵,是何等气象雄且杰!妙在无一字豪宕,无一语险怪,又出以闲逸感喟之情,所谓骨重神寒,不食人间烟火气者,词境至此,观止矣。——郑文焯《手批东坡乐府》
辛、刘之雄放,意在变风气,亦其才只如此。东坡不耐此苦,随意为之,其所自立者多,故不拘拘于词中求生活。若梦窗舍词外,莫可竖立,故殚心血为之,是丹非朱,眼光未大。—
—张祥龄《词论》
有宋熙、丰间,词学称极盛。苏长公提倡风雅,为一代山斗。——况周颐《蕙风词话》 慷慨黄州一梦中,铜弦铁板唱坡公。
何人创立苏辛派,两字粗豪恐未工。——王僧保《论词绝句》
东坡独崇气格,箴规柳、秦,词体之尊,自东坡始。——陈洵《海绡说词》
东坡词如春花散空,不著迹象,使柳枝歌之,正如天风海涛之曲,中多幽咽怨断之音,此其上乘也。若夫激昂排宕,不可一世之概。陈无已所谓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功,要非本色,乃其第二乘也。后之学苏者,惟能知第二乘,未有能达上乘者,即稼轩亦然。东坡〔永遇乐〕词云:“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此数语,可作东坡自道圣处。——夏敬观《宋人词集跋尾》
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西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经可鄙也。——王国维《人间词话》
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子之流。——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 天风海雨骇心神,白石清空谒后尘。
谁见东坡真面目,纷纷耳食说苏辛。——朱依真
东坡词,胸有万卷,笔无点尘。其阔大处,不在能作豪放语,而在其襟怀有涵盖一切气象。若徒袭其外貌,何异东施效颦。东坡小令,清丽纡徐,雅人深致,另辟一境。设非胸襟高旷,焉能有此吐属。 ——蔡嵩云《柯亭词论》 洗绮罗之习者,为苏轼。 公词豪放缜密,两擅其长。世人第就豪放处论,遂有铁板铜琶之哨。不知公婉约处,何让温、韦。如〔浣溪沙〕云:“彩索身轻长趁燕,红窗睡重不闻莺。”〔祝英台〕云:“挂轻帆,飞急桨,还过钓台路。酒病无聊,欹枕听鸣舻。”〔永遇乐〕云:“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西江月〕云:“高建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此等处,与“大江东云”、“把酒问青天”诸作,如出两手。不独“乳燕飞华屋”、“缺月挂疏桐”诸词,为别有寄托也。要之公天性豁达,襟抱开郎,虽境遇迍邅,而处之坦然。即去国离乡,初无羁客迁人之感。惟胸怀坦荡,词亦超凡人圣。后之学者,无公之胸襟,强为摹仿,多见其不知量耳。——吴梅《词学通论》
北宋之词,周造其极。而先路之导,不止一家。苏轼寓意高远,运笔空灵,非粗非豪,别有天地。秦观“苏门四君子”之一,而其为词,则不与晁、黄同赓苏调。妍雅婉约,卓然正宗。 东坡词如天马行空,其用意、用笔及取神遗貌,最不可及。——陈匪石《宋词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