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毕飞宇,80年代中期开始创作,其创作《哺乳期的女人》、《青衣》、《玉米》等一系列作品,引起读者好评,也获得了:“冯牧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各种奖项,他的作品因为对女性心理描写和历史命运的关注,被誉为“最了解女性的作家”。他笔下的女性形象多样,如《孤岛》中纯真自然的小河屯,《林红的假日》中迷失本性、内心痛苦挣扎的城市白领林红,《青衣》中任性执着的筱燕秋,更有《玉米》系列中的王家庄三姐妹,这些人物的遭遇、故事,真实地反映着社会转型期间人们的生活状态和精神处境。我们读毕飞宇的作品,会体会到其中隐藏着的无法言喻的压抑和疼痛,他更多的关注着人性以及人们生存的困顿,显示出人在现实生活面前无力抗争的状态和不可逃避的剧悲命运。
《玉秀》是毕飞宇《玉米》系列中篇小说的第二篇,玉秀是其中的女主人公,是毕飞宇塑造众多女性形象中典型人物形象之一。小说中的玉秀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的乡村,十七岁的花样年华惨遭村民的强暴,与姐夫郭家兴的儿子郭左相恋后被抛弃,并怀孕生子,姐妹之间关系紧张,缺乏温情。可以说,整篇小说都沉浸在疼痛与悲怆的氛围之中。 一、漂亮聪明、心高气傲的玉秀
玉秀如她的名字一样,是钟灵秀气的女子,有天使般美丽、机灵,但又如魔鬼一般充满着心计和欲望,她心高气傲、爱炫耀、爱争强好胜。
玉秀是村支书王连方的三女儿,生的漂亮伶俐,在众姐妹中,是最漂亮的,也最得父亲的喜欢,在家里仗着父亲的喜爱,总是欺负完大的,又欺负小的,之后便跑到父亲那里既可怜又委屈地哭着向父亲告状,发挥着自己在父亲面前撒娇的专长。父亲王连方是宠爱着她的。同时,玉秀靠着着自己的聪明,又会拉拢人心的本领,在村子里团结了一批姑娘,跟在她身后。大姐玉米一直视自己为家长,想管教好其它的妹妹,但玉秀因为叛逆、心气高不服气,总与以大姐玉米为首的众姐妹为敌,但是玉秀不怕,因为她有视她为掌心肉的父亲王连方作靠山。
玉秀从小就有自己的梦想,当“美女蛇”也好,当“女特务”也好,她相信自己是出色的,总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那一天,因为她漂亮,而且这个漂亮谁也拿不走。玉秀的这个脾气就像《红楼梦》中晴雯一样,总想方设法的使自己出彩,高出别人一头,以引来别人的羡慕。玉秀心气高,有志向,她对未来充满着憧憬,但人生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在这个时候,父亲王连方因为破坏“军婚”垮台了,玉秀没有看清形势,更不懂得保护自己,她没有真正的在意这件事,因为她始终是漂亮的。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无知的玉秀带着妹妹玉叶,在晚上去公社看电影的寒冷的夜晚被村民们报复性地轮奸了。她失去了在乡村中人们最为重视的贞操。17 岁的玉秀,已经什么都懂得了,她知道失去了自己最为宝贵的贞操比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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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地位与权力更为重要。惨遭蹂躏之后,她像烂稻草一样被玉米搀回家里,玉秀只能不停地流眼泪,她被玉米搂着,一夜没有合眼,她的心已经死了,开始绝食,做恶梦,玉米作为家长,不停地照顾她,剪了她的头发,怀揣着剪刀,拉着她在村子里抬起了头。对于这件事,玉秀从心里感激姐姐,因为斗过来斗过去,最终还是依靠姐姐,玉秀多么希望玉米能变成哥哥,始终保护着自己,不受委屈,不受欺负。玉秀不能靠父亲了,就想依靠“哥哥”,玉秀没有想过自己要坚强,勇敢走出自己的一条路,她始终想要寻求保护,以求得自己的生存,这种思想导致她一步步滑向悲剧的深渊。被轮奸之后,玉秀觉得自己再也抬不起头,拼命地想躲避村里人的眼光。在封建落后的乡村一个女孩失去了贞操意味着什么都不是了,她害怕,害怕自己曾经的羞辱,一旦因为什么就被疯传,她害怕流言碎语和人们不怀好意的注视。她不能正视自己所受的伤害,反而感觉从此矮别人一截,有了无法碰触的短处。
在和妹妹玉惠争夺玉米出嫁后留下的春秋衫的战争中,亲妹妹用“尿壶”,“茅缸”的话无情的刺着她的痛处,这个致命的绰号在王家庄疯传开了。玉秀害怕绰号,因为这种绰号带着一种不明的更具有杀伤作用的暗示性,她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玉秀曾经的耻辱。更让玉米难堪的是一些不约而同的目光和诡秘的笑如影随形地追逐着玉秀,使她无处躲藏。与同龄的女孩相比,玉秀心里承受着常人无法接受的伤痛和生存压力。玉秀报复性的剪秃了玉惠的头发,并顺手打了玉惠两个耳光,之后,她便飞快地离开了王家庄,并发誓以后再也不回去了,这个令她无比厌恶的地方,她希望忘记所有的羞辱,能够从新开始,找回自己的骄傲。
玉秀来到断桥镇,她要投靠曾保护过她的大姐玉米。玉秀的聪明,招人喜爱,能与周围和睦相处,并在饭桌上哄着郭家兴开心,对此玉米是嫉妒的,玉秀的每一个举动,玉米都看得相当清楚,此时她没有及时的关心玉秀的心理需求,而是不动声色的看玉秀究竟有什么小把戏。玉米作为家长,始终希望能够管教好妹妹,为王家争口气,但是玉秀是不安分的,习惯了与玉米作对,但是她的小聪明和心计,始终都逃不出玉米的眼睛。玉秀与小唐交朋友,想学唐会计的打算盘手艺,为的是想让姐夫给她安排个自小就羡慕的会计工作。小唐因为玉秀是郭家兴的小姨子,有心攀亲,便介绍了自己的儿子高伟与玉秀的见面,可是玉秀怕了,退缩了,因为贞洁没有了,这是她心中永远都过不去的门槛。
此时,玉秀学算盘这条路堵住了,郭巧巧也正逢下乡插队,不得已离开了家,大姐玉米这时候怀上了郭家兴的孩子,稳固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玉秀便知道自己站错了方向,又转向巴结起了姐姐,玉秀的百般努力并没并没有赢回大姐的心,该到了玉米和她摊牌的时候了,玉米的意思是让玉秀回王家庄的,但让玉秀回去,玉秀只能去死了。玉秀给玉米跪下了,从心里真正的服了姐姐,玉米心软了,姐妹两个的矛盾似乎一下子就解开了,玉米借助郭家兴的权力为玉秀安排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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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有了体面的工作,王家的面子也一天天地挽回了,目的也达到了。这个时候郭家兴的的儿子郭左回来了,在不知不觉中,郭左和玉秀的恋情悄悄地发生着,玉秀体会到了一种幸福的、莫名其妙的感觉,但玉秀毕竟是郭左的姨妈,这段不伦恋怎么能逃得了玉米的眼睛,为了保全王家的脸面,玉米并没有直接告诉玉秀其中的道理,而是把玉秀的羞辱告诉了郭左。郭左在失去理智的爱恨中,疯狂的强暴了玉,并一走了之。郭左走后,留给玉秀的终归是无尽的伤痛,玉秀意外的怀上了郭左的孩子,夹杂在思念和恐慌中的玉秀,生命中的每一分对她都成了煎熬。生存如此严酷的摆在了她的面前。她想死,但终究因为孩子,她还是退了回来。怀抱着姐姐孩子的时候,玉秀母性般地想到了自己孩子的命运,玉秀艰难的活着,她不知出路在哪里,只有隐瞒着姐姐,她似乎都没有认真想过未来,就被眼前的世事弄的措手不及,好像稍稍一有动作,这个世界就给她沉重的一击。
玉秀的怀孕终究是瞒不过玉米的,玉秀在痛苦难耐中暴露了自己的肚子,同时也意味着,姐妹之间的战争再一次爆发,在玉米的眼里,王家的颜面是比什么都重要的,玉米在送妹妹去医院的途中,残酷的逼问着玉秀,玉秀始终没有回答。玉秀生产了,作为一个母亲,玉秀没能看孩子一眼,她用尽全力生下孩子,玉米却告诉她孩子死了。 二、无法走出的悲剧命运 (一)男权压力下的受害者
在小说中,男性都是掌权者,王连方、郭家兴,他们都掌握着令人害怕而又让人崇拜的权力,女性成了他们权力下的牺牲品。小说给我们展现出在男权压迫时代,女性作为弱势群体的生存悲剧,这也是玉秀悲剧命运形成的重要原因。
小说的一开头,就写了一场异常的婚礼,“五月不娶,六月不嫁”1玉秀的大姐玉米这时候把自己嫁了出去,是因为革委会副主任郭家兴看上了她,自己刚死了老婆,要玉米续弦。“玉米是个懂事的姑娘”,她明白“过日子不能没有权。只要男人有了权,她玉米的一家还可以从头再来,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庄的人谁也别想把屁股往玉米脸上放”。为了维护王家的权势和面子,她决然地嫁给了革委会副主任郭家兴。这只是一场权力和性的结合,根本没有什么幸福可言,郭家兴什么时候想娶,玉米就什么时候出嫁,成亲以后,玉米主动放弃自己的尊严价值百般巴结、迎合他,小心的伺候着他一对儿女。这场权力和性的交换之后,玉米和来投靠她的玉秀都有了体面的工作,王家庄没有人敢看不起玉米。女人选择放弃自己的婚姻,一生的幸福,来依附权势,其结局是很可悲的。同时,失去贞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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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玉秀[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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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玉秀,在男权社会里,永远都抬不起头,似乎她只属于黑夜。离开王家庄后的玉秀,接着迎来了人生更为惨痛的打击,被郭左诱奸,并怀孕,这段违反伦常的爱情,让玉秀受尽疼痛和人生生与死的挣扎,也把玉秀的命运推向了悲剧的深渊。 我们看到,玉秀的怀孕经历是震撼人心的。当玉秀得知自己怀了郭左的孩子之后,拼命的想拿掉孩子,残忍的折磨自己却不得。玉秀怀了孕,不能让亲姐姐玉米知道,又不能去医院,只有自己解决,她开始拼命地想跳,从最开始的四五十个到后来跳一百七八十个,这个办法不见效果之后,她又开始想到拍屁股、吃药片,吃了药片后的玉秀像丢过半条命一样,但肚子还是在的。此时的玉秀还担负着另外一个责任,就是伺候怀孕的姐姐玉米,但怎样辛苦,都无法达成心愿,她只好在穿衣上掩盖自己渐大的肚子。但更为不幸的事,此事遭到老谋深算的唐会计的算计,小唐给玉秀吃更为营养的食物,名义上是为玉秀补身子,实际上是想让玉秀的肚子越来越大,这个目的显然是达到了,玉秀开始用布带子勒紧,甚至想到了死,想到了上吊、跳河,在生与死之间,玉米艰难地生存着,最令人心疼的场面,是玉秀在收购站的空地上跳绳子和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怀了孕的妇女倒地之后是很难站起来的,玉秀倒地之后没有人扶,反而做自我嘲解的样子让人无比心疼的。
玉米生孩子了,玉秀请假在家照顾她左右,她更显得殷勤,没日没夜伺候着玉米,不嫌累和脏,姐妹的关系也空前的好转起来,玉秀看着玉米的孩子其实是当自己的孩子了。玉秀迷茫了,又想到了死,可为了孩子,走到临死的边缘再一次的退了回来。事情过去不久,在给玉米洗头时,玉秀的肚子暴露在了阳光下,当时在场的父亲王连方却并没有在意,戏称为“革命的接班人”。而姐姐玉米的面对此事的行为显得更为残忍,在送玉秀去医院的路上,是一路的严刑拷问,生出孩子之后,玉秀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将其送人,这里面有玉米的做家长的威严,更有女人的嫉妒,却没有做姐姐对妹妹的心疼和爱护。人有时候是没办法死的,玉秀就是,躺在病床上的玉秀松了口气,彻底地安稳了。折腾的这么久,我想玉秀累了,此时的玉秀更像天使,为了一个任务,一个人忍辱负重,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我们知道,女人在生理上是天生的弱者,而玉秀却遭逢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打击。郭左用暴力侵犯了玉秀,在她那个不知世事的年纪,然后一走了之,把所有的伤痛留给玉秀去承担,玉秀没办法为自己做主,在姐姐的威逼下也没有告诉她怀的是谁的孩子。凭这点我们需要承认,玉秀是爱着郭左的,但在伦理的压力下,玉秀不可能去为自己赢得丝毫与爱情有关的东西,姐姐玉米对其遭遇的揭露,就像一把黑手一样推动着郭左的欲望,残忍的伤害了玉秀,玉秀也无力为自己辩解。她只是一个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要一有梦想就摔得惨痛。作为弱势群体的女性,面对现实生活背后的伦理冲突,人性矛盾,她们怎样把握自己的命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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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里,我们看不到人与人之间的爱和温情的传递,唯有男权压力下,无法正常呼吸的女性。
(二)无爱家庭中的牺牲者
玉秀一家,人口众多,姐妹七人,加上还不会走路的弟弟一共八个孩子,母亲施桂芳软弱无能,已经被传宗接代,生孩子的事拖垮了,没有精力照顾她的孩子,父亲王连方风流成性,并不关注玉秀姐妹真正的成长,大姐玉米过早的成熟,担负起家长的职责。这样的家庭,没有太多的父母之爱,姐妹之间的亲情,玉秀和大姐玉米之间的不断争执,玉秀与玉惠为争夺一件春秋衫而恶语相向,使用了最残忍的话语,出人意料的报复手段,去伤害对方。玉米时而对玉秀递出的橄榄枝,也是为了颜面,她怕的是玉秀为她丢脸。可她从没想过,玉秀所受的痛苦。这样,一群美丽的乡村少女,面对无法依靠的父母,姐妹之间都想压制彼此的痛恨,他们都没有学会如何爱自己和爱别人。自身情感的缺失,不懂得如何去爱,也是他们悲剧命运形成的重要因素。
玉秀和大姐玉米间的争执在文中占有较大篇幅。玉秀在走投无路时,去投奔断桥镇的大姐玉米。为了生存,玉秀在玉米面前低三下四, 顺眉顺眼,玉米对此很有胜利者的成就感。但作为姐姐,她非但不同情玉秀被强奸的悲惨遭遇,还很庆幸有这样一次遭遇打消了玉秀的傲气,玉米在意的是玉秀对自己顺服,却丝毫没有过对妹妹的怜悯和体恤的温情。她想方设法为玉秀安排工作,其出发点不是为了帮助玉秀改变命运, 而是为了替王家挣回失去的脸面,为了显示自身的能耐,好让王家挣回曾失去的颜面。玉秀为了在郭家站稳脚跟,也为了发泄对玉米的怨恨, 拼命巴结郭家兴的女儿郭巧巧,和她一起对付玉米,使姐妹俩的矛盾发展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如果说玉秀以前与玉米斗是出于女人之间本能的排斥,互不买帐和渴望凌驾于他者之上的内心诉求,那么如今玉秀与玉米作对是为了维护自身的生存,而对玉米的出卖,当然也包括一个寄人篱下者对玉米衣食无忧的强烈嫉恨, 希望借助外界的力量破坏玉米的舒适而达到某种阴暗心理的平衡。玉米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挽救王郭两家所谓的名声,用异常阴损的手段破坏了郭左和玉秀的爱情,轻轻松松断送了玉秀的幸福。更令人不可忍受的是玉秀正面临生产的痛苦,刚做母亲的玉米竟然打了玉秀十几个耳光,为的是逼玉秀说出谁是孩子的爹。最后竟残忍地把玉秀的孩子送掉了,连看都不让玉秀看一眼,此时玉秀对玉米的权威和地位已不再构成威胁。可玉秀的未婚先孕破坏了玉米重振家风的宏伟计划,给玉米在别人而前抖擞威风投下阴影。另外,玉米作为男权文化的追随者从心底里鄙视玉秀的“可耻”行为。在再次举着伦理大旗对玉秀进行疯狂报复的同时,玉米也埋葬了人性中最后一丝温情和最后一抹良知。小说中,姐妹之间为了满足个人欲望而进行的争斗是令人痛心的。在抵达欲望的过程中,她们可以采用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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