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写法,相同的情思
——《藕与莼菜》与《故乡的野菜》艺术手法之比较
周作人与叶圣陶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两位著名作家,二人几乎处于同一个时代,也都是著作等身,身披各种“家”的身份。叶圣陶是以其教育家的身份被后人铭记,周作人则是以其精美的散文著称于世。这样相同又不同的两个人都写了一篇借家乡的普通风物表达怀乡之情的简短散文,叶圣陶写了《藕与莼菜》,周作人则是《故乡的野菜》,两篇文章表达的是同样的主题,但表现手法上则既有类似处又有不同点,以下是我个人的一些浅陋的看法。
首先谈谈二者相类似的地方。
其一便是都运用了借物抒怀的表现手法,借写故乡的野菜这样一种平凡具体的物象来表现对故乡的怀想思念之情。
叶圣陶的《故乡的野菜》,开篇就说:“同朋友喝酒,嚼着薄片的雪藕,忽然怀念起故乡来了。”开宗明义,直入主题,率性而为又不显唐突,一句话就将其平时真诚的圣式风格展露无遗。接着,叶由吃藕的话头切入,写故乡“叶落深秋”时候乡人挖了藕洗濯后挑去卖的有趣情形,又写现居地上海的藕如何不能与故乡的藕相提并论,即使那些藕是从故乡带来的,也不复是故乡的那种味道,这些无疑都表现了作者对记忆中故乡的藕的情有独钟,而对故乡的藕的钟情更深层的原因是作者对故乡,对故乡的风情,对故乡的人的念念不忘。接下来一句“想起了藕就联想到莼菜”,过度简练干脆但又十分自然。故乡的莼菜“本身没有味道”,但“嫩绿的颜色与丰富的诗意,无味之味真足令人心醉”,本身无味的东西在作者的回忆里,在作者的笔下,就滋生出无尽的诗意来,这是对记忆中莼菜的回味和赞美,更是对故乡风物的眷恋。吃藕就想到故乡的藕,想到故乡的人和事,想到故乡的藕,又立刻想到故乡的莼菜,想到故乡的种种,作者对故乡的记忆如此之深,以至于一件小小的事都能轻易叩开他记忆的闸门,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写藕与莼菜只是给作者写怀乡之思提供了一个路径。
周作人的《故乡的野菜》,他开篇就讲“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似乎看来不尽人情,似乎他写野菜就只是写野菜,跟怀念故乡根本扯不上边,其实不然。开篇的“不尽人情”之后,他就立马写因妻子在菜市场看到有荠菜卖,“我便想起浙东的事来”,因为“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这种即刻的联
想如此自然,如果对浙东故乡没有情分,是做不来的。接着,作者描述故乡的妇女小儿采食荠菜的风俗,简练精当的语言将那种情形描绘得别有趣味,足见作者的良苦用心。后面写另一种野菜黄花麦果,作者将儿时记忆中的黄花麦果与在北京吃的相比较,说“但是吃来吃去总是日本风味,不复是儿时的黄花卖果糕了”,其中的语气和细微的情趣足见作者对儿时故乡风物的偏爱。最后写野菜紫云英则似一段植物详解,描述之精微详细令人深信咂舌,而作者对其了解之深也正说明了对其记忆之深。因此,《故乡的野菜》开篇貌似“不尽人情”,实则也是借写故乡的野菜来抒发对故乡的深情。
两篇散文的第二个相似点在于都运用了对比的手法。《藕与莼菜》中将故乡藕的普遍、洁白、便宜与上海都市里藕的稀少、质量差、昂贵进行对比,将故乡的莼菜的易得与在上海对于莼菜的渴盼不可求对比,这些对比无一不体现了作者对于故乡野菜的一往情深,竟而体现了对于故乡的深切怀念。《故乡的野菜》中写黄花卖果时,作者很明确的说日本称为“御形”的点心“不复是儿时的黄花卖果糕了”,明确的对比也表现了作者的深情和怀念。
虽说这两位同一时代的作家的文章都讲求清淡平实,但二者的平实细嚼之下又有明显的不同,两篇散文的不同点可以总结为两点。
其一,二者在抒发感情,表现主旨方面,叶是不疾不徐,卒章显志,而周是融有情于无情,引而不发。《藕与莼菜》写藕与莼菜这两样故乡的物象,以及它们与上海的藕与莼菜的对比,展现了故乡的风物美和故乡自然朴实的人文氛围,通过对故乡物象的续写间接表现对故乡的怀念,文末作者说“向来不恋故乡的我,想到这里,觉得故乡可爱极了”,直抒胸臆的抒情就水到渠成了。文章最后,作者写道“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更是将文章主题进一步生华,从还念一己之故乡上升到对于普通大众普遍意义故乡的哲理性思考。《故乡的野菜》开篇就讲“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将文章的主题直接掩盖甚至否定,后又通过对故乡的野菜的一系列叙写流水无痕地间接表现对于故乡的深情这一主题。
其二,文字叙述风格方面,叶是贯穿始终的自然通俗、平易真诚,而周的自然里面多了一层浑然天成的雅致和去繁就简后的冲淡平和。《藕与莼菜》中,作者的语言一直是朴实简单的,诸如:“使人起健康的感觉”“清淡的甘美的滋味于
是普遍于家家户户了”平淡得如话家常,却又精炼传神。《故乡的野菜》中语言也基本是简练朴实的,但其间对于如《西湖游览志》《俳句大辞典》等古代典籍信手拈来的引用,对于三种野菜所做的科学而严谨似科普介绍的描绘,展现了作者学识的广博和文人思维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