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仲先生著述甚丰,然而,当时译本却极少(大约仅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中国的宗族与戏剧》一种),不得已所阅皆为日文原著,除却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复旦大学图书馆所藏外,多承复旦大学江巨荣先生慨然相借,更蒙田仲先生隔海相赠,有几篇早期文章更是一一代为复印,那时日语只是自学,大半靠字典相助,然而也一本本硬啃,却是启示良多。
《中国的宗族与戏剧》
因是关注百年戏曲研究,并重省当时“案头”与“场上”之争,因此,文章立论始终重在辨统——田仲先生的研究,以田野考查为显征,遂新一代耳目,然而,这一“新”与前代学术仍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遂侧重于发明田仲氏演剧史的新构,是如何在绍继晚清民初的学术传统上走向新变。
后来,笔者倡言以礼乐为视野,来抉发前中期演剧史的隐微所在,进而倡言返曲学研究于传统乐学的视域之下,也皆由此而来,大抵在重辨源流(也即百年学术之兴衰异变)的基础上,有意以今日之学术接续晚清民初,进而绍继晚明清初的学统罢了。
窃以为,论一家之说,必得自学术史入,明其源流,审其谱系,若仅各据立场,自设其说,攻人显征,甚则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终是史统不明。
二十世纪初,王国维先生的《宋元戏曲考》奠定了百年来戏曲研究的基础。王氏在重“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基础上,提出,若论真戏剧,不得不从元杂剧始;元以后无戏剧。尽管后来的研究逐渐已扩及到宋元南戏、明清传奇、诸地方戏,但以\文学(作品)\为中心的研究思想,始终是戏曲史研究的主流。
这一主流持以城市娱乐场所为母体,综合歌、舞、说、科、故事种种而发生戏剧的多元论。这一研究思想,同样影响了整个日本在战前的中国戏曲研究,其代表有盐谷温、青木正儿、吉川幸次郎等人。
1978年8月田仲先生在北京。
战后,日本学者田仲一成先生独辟蹊径,将传统的中国戏曲作家作品研究纳入了社会学的领域。
自六十年代以来,田仲氏就开始关注中国宗族和祭祀戏剧的关系。三十多年来,发表了一系列论文与专著,指出戏剧起源于祭祀、起源于祭祀礼仪是世界戏剧史的一个共同的规律,从而确立了以农村祭祀为母体的中国戏剧发生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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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可谓别出机杼。以此为出发点,田仲氏从剖析祭祀组织的机构(即地方戏剧的组织机构)入手重新构建了一部中国演剧史。
在中国,自八十年代以来,傩戏、目连戏等等与“戏剧行动”密切相关的民间仪式活动,被看作是一种“戏剧体”不断被发现,并纳入“戏剧学”的研究范畴,研究者把它称作“戏剧发生学”。这种种新成果对于有关戏剧形成的一些经典观点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一些研究者开始呼吁重视戏剧的“场上”研究。
然而,什么是“场上”呢?众人的概念却是极为驳杂与含混的。重建以“场上”为主的戏剧史,仅仅是将目光转向祭祀仪式剧等戏剧形态的研究吗?有意味的是,国内重场上研究的学者,往往将田仲一成的演剧研究视为先导;然而,田仲先生本人对国内日益热闹的“场上”呼吁却始终保持一种淡然的态度。
鉴于田仲氏的论著大部分并没有被翻译成汉语,也许我们有必要真正走入田仲一成先生的中国演剧史研究。
《中国祭祀演剧研究》
田仲氏指出,中国的地方演剧依据支配的不同力量可分为三种形态:地缘——血缘——职业;依演剧的不同场所来划分,则为:乡村祭祀——宗族——市场地。
具体说来,这一地方演剧形态的演变是可以这样来叙述的:地缘演剧——IA(市场村落的联合演戏)、IB(共同体村落的联合演戏)、IC(村落共同体的演戏);血缘演剧——IIA(宗族联合演戏)、IIB(家庭集团的演戏)、IIC(家长私宴的演戏)其中,支撑着中国地方社会及地方演剧的地缘集团、血缘集团,基本是借公共体之名而由大地主私人通过宗族关系加以支配的机构。
这样,地缘系的演剧与血缘系的演剧便常常出现重合的因素,诸如冤魂祭祀种种的演剧内容也逐渐增添了忠孝节义的内涵。随着经济形态的变迁,宗族支配势力由强趋弱,于地缘集团演剧中分化出两支,一支是大地主支配势力让位于商人阶层,形成IIIA型演剧;一支是大地主支配势力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