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是英国当代著名马克思主义史学家、新左派理论家,他曾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历史和社会学教授,国际左翼核心刊物《新左翼评论》的主编和灵魂人物,其发表大量了著述,如《后现代性的起源》、《绝对主义国家的系谱》、《从古代到封建主义的过渡》等,对英国马克思主义者重新评价自己的政治战略和理论遗产做出了多方面的贡献,文化批评家泰勒·伊格尔顿称他为“不列颠最杰出的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其著作Spectrum——From Right to Left in the World of Ideas,由袁银传、曹荣湘译为中文,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10出版,名为《思想的谱系——西方思潮左与右》。正如《大西洋月刊》所评:“当下知识最渊博、思想最深刻的评论家的力作”,《思想的谱系》一书一面世,就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响。
那《思想的谱系》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为什么名之为“谱系”?在前言中,作者开宗明义,称“本书是一部有关当代思潮史的著作。可以把它看作一份对于特殊知识景观的全景指南。本书所关注的这些思想家和作家们,分属于政治领域中的左、中、右三派,虽然一直以来这些派别之间的定位和边界比较模糊,但他们显然仍坚守着各自的阵地。这正是标题所提及的谱系。”纵览全书,佩里·安德森结合著作文本,较全面地考察了西方20世纪主要的右翼、中间派和左翼思想家的主要思想,对各种思想之间复杂的关系,同异,发生和转换的原因进行描摹和分析,几乎是全景式、又颇具细节感地呈现出西方当代思想领域的各种鲜明冲突和微妙变化。谱系学研究的特色十分鲜明。
坦白地说,《思想的谱系》是一本比较难读的书,说它难读,并不是说它有多么晦涩难懂,事实上恰恰相反,该书的语言十分流畅、思路清晰、布局合理。在每一篇文章的开头,作者佩里·安德森就可以用三言两语引人入胜,然后又会不着痕迹地进行过渡,到结尾处又会高度总结,整篇文章深入浅出,所以每一篇看下来都会觉得很有趣、很有吸引力。但是它又确实很难读。这是因为该书包容了太多的内容,光看看这书里评论的这些人的名字就可以知道这本书的容量有多大:奥克肖特、施米特、哈耶克、约翰·罗尔斯、哈贝马斯、诺贝尔托·博比奥、爱德华·汤谱森、霍布斯鲍姆,甚至还有加西亚·马尔克斯和略萨。这些人里的很多人都被当今的大学者、大作家视为精神导师或学术领袖。而即使是对这些人
不甚了解的人来说,他们的名字依然如雷贯耳。而这些人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一本书里,而且这本书还对这些名字进行了高度的概括和深入的分析,换句话说,你可以在一本书里了解这么多的大师的生命历程、生活轨迹、思想观点、学术成就及所属阵营,那么这本书有多难啃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全书是在一个最根本的比较基础上展开的,即所有纳入考察视野的思想家及其著作,都“分属政治领域中的左、中、右三派”,“政治”是安德森的谱系分析的基础,安德森所以在该书《前言》中说:“作为全书红线的政治谱系,同样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本书的话题范围。”在此基础上,全书的四个构成部分,“政治学”、“哲学”、“历史学”、“文债”,实质上都是基于“政治”的话题而展开。第一部分考察的是右翼思想家及其文献,第二部分考察的是温和左翼的政治哲学家及其著作,第三部分考察的是左翼思想家及其著作,这三部分大体上分属左、中、右三个阵营,第四部分对《伦敦书评》的描述以及关于安德森父亲在中国的一段历史的记录,并没有离开政治的背景。因此,所谓“思想谱系”,在这本书里,即是“政治思想谱系”。在此基础上,安德森比较分属不同阵营的思想家们与政治有关的思想,如右翼思想家奥克肖特、施米特、施特劳斯和哈耶克,自由派阵营中的罗尔斯、哈贝马斯和博比奥,以及左翼阵营中的人物如历史学家汤普森、布伦纳和霍布斯鲍姆,古典学者廷帕纳罗、社会学家瑟伯恩和小说家马尔克斯等。
本书中佩里.安德森将马尔克斯与略萨放在一起,从两人的自传《为小说而生》和《水中鱼》入手,对两人做了全面的对比评价。两位作家早年的经历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的回忆录也同样以悲剧收尾,因为在他们了解到国内某些鲜为人知的内幕后很快都离开了他们的母国,再也没有回国定居。马尔克斯对祖国有一种“永恒不变的爱”,而在略萨那里,他与自己出生的国家的关系总是“紧张而模糊不清”。在写作上,略萨的大部分著作是以秘鲁的现实生活为背景,而马尔克斯,没有一部重要的小说是反映他在其中成长为一名作家的时代,他要进入“魔幻”才能将实力尽情地展现出来。在政治色彩上,马尔克斯是卡斯特罗的朋友,而略萨则是撒切尔夫人的粉丝,他们代表的普通左翼和自由的右翼。
政治及思想界左翼与右翼的对立由来已久。我们通常将激进的、革命的定义为左派,而将保守的、温和的定义为右派。然而随着形势发展的不同,左翼与右
翼所蕴含的具体内容经常地变换,有时甚至相互对换。而且时至今日,从和谐的观点出发,左与右的对立日益被淡化、忽略甚至遭到拒斥。这即是诺贝尔托.博比奥的《左翼与右翼》的出发点。他认为,左右的区分仍然是有意义的,自由不是左翼与右翼的分水岭,左与右之间的差别在于对待平等的不同态度。——“一边是那些认为人的平等多于不平等的人,另一边则是那些认为人的不平等多于平等的人。”这是左翼与右翼之间永恒的、根本的对立。左翼相信大多数的不平等是社会性的并且可以消除,右翼则认为大多数的不平等是天生的、不可改变的。对左翼而言,平等是一种理想;对右翼则不是。 佩里.安德森从来也不讳言自己的左翼立场。英国新左派的主要阵地就是由佩里主持的《新左翼评论》,正是佩里成为新左派的核心人物后,他开始撰写一系列论战文章,想重拾新左派的信心,收回新左派的阵地,重新使新左派发挥现实的作用。了解这些背景才能明白佩里在《思想的谱系》一中并非简单地对左右中三派人物作出“批判性的赞赏”这一姿态,而是通过这种书评和人物评论的方式找寻一种新的经验。
佩里在书的第十三章“被征服的左翼:艾瑞克?霍布斯鲍姆”中引述了一位历史学家的“惊世名言”显得意味深长:“胜利的一方的历史学家总喜欢根据长期的事后的目的论来解释短期的胜利。失败的一方则不是。他们最主要的体验是:凡事总有意料不到和超出计划的时候。他们更希望弄清楚为什么意外会发生??从短时间来看,历史也许是由胜利者来书写。但从长时间看,人们从历史解释中得到的收获都来自失败者。”被征服并非意味着被打败,我们总能从失败者中汲取经验,从而可以翻土重来。这种想法对这位新左派思想家来说,与其说是鼓励,倒不如说是自我安慰。正如无论从距离我们较为遥远的国际形势,还是从我们身边发生的左右之争来看,左派的发展都不容乐观。用哈贝马斯评价中国新左派的那个八卦段子来看,如果中国新左派有这种为极权和专制服务的倾向,自然会不得人心。根据佩里的说法,在那些发展资本主义体制比较完备国家,比如美国,左翼和右翼的区分在公开话语和大众话语中实际上已经没有了市场,最多在学术文献中保留着有限的作用,这是因为“这个国家两个政党之间的差异极小,不时互换的准确反映”。换句话说,只有左翼和右翼不但要互相斗争,同样是互相依附才能生存,但是现在的情势来看,左右之间已经悬殊立显,他们之间的差异日益缩小,最终会在一种苦苦寻求得来的的共识中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