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奥克肖特思想的再评论
奥克肖特从具体政策、理念的道德观、技术性知识以及理性主义政治等多个角度对艾德礼政府的政策展开了批判。其核心在于批判艾德礼政府政策背后的理性主义意识。其理论逻辑是，理性主义追求精确化，故而将许多实践知识进行抽象提纯并简化为缩写的符号。这些知识被称为技术性知识，但是技术性知识因与实践脱节而无法指导任何实践。它在道德领域称为理念的道德，在政治领域表现为理性主义政治。它破坏了连通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存在之链，脱离了传统，罔顾政治的目标是在解决危机的同时保持政治航船的稳定的事实，幻想将政治纳入理性的轨道，一旦付诸实施，必将铸成大错。
在奥克肖特看来，理性主义自17世纪之后就成为至高的思维模式。它游走于各个领域并将之一一降服。整个欧洲政治已经理性主义化，已经意识形态化。它不仅控制了艾德礼政府，还控制了整个近代欧洲政治。奥克肖特不无遗憾地评论说，曾经默默地抵制和迟滞过理性主义的英国政治对其抵制本身也已经转化为一种意识形态。1换言之，保守主义也变成了一种意识形态。这是奥克肖特对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一书不满意之处。
在理性主义泛滥下，各种思潮竞相以自我为高蹈，以完美自我标榜，以自我为唯一救世良药。每种思潮都有其狂热信徒。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各种思潮实质上都是一种偏见。而“对一种理想的过度追求，经常导致对其它理性，甚至对所有其它理想的排斥。”2当然，理性主义对传统的摒弃更是甚嚣尘上。艾德礼曾反复宣称自己的政策与过去不同，并希望藉此获得更多的支持。这种对传统的无视正为奥克肖特深恶痛绝。
具有悲剧色彩的是，由于罔顾传统，理性主义者的“知识永远是半瓶醋，因而他只能对一半。”3但是，鉴于对理性的迷信，理性主义者并未意识这种事实。其所制定的计划因而多是“陈义甚高，持论甚正”的迂阔之谈，在实际操作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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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欧克肖特：《政治中的理性主义》，第21页。 M. 奥克肖特：《巴比塔》，第108页。 3
M. 奥克肖特：《巴比塔》，第30页。
是迭次遭遇重重困难。这在政治上表现尤为突出。所以，奥克肖特说，“欧洲国家的日常政治实践......的许多失败......实际上产生于理性主义特性在控制事态时的特点。”4由于政治的宏观性，这些失败的破坏性是巨大的。奥克肖特对理性主义政治的批判就源于对其破坏性的担忧。他因此建议将传统5引入政治以求避免这种宿命。其最主要原因是它不像理性主义政治一样设置种种政治工程，是小心翼翼的修修补补的政治。即使无大功，也可避免铸成大错。
在将传统引入政治的同时，他吁求英国社会不要为了遥远和不可预测的未来牺牲现在，也不要为了暂时的现在而牺牲未来。6这是典型的保守主义思维。另一方面，其论著中经常可以看到对自由热情讴歌以及对集体主义破坏自由主义的担忧与批判。奥克肖特将私有制视为自由主义的堡垒，反对大范围的国有化政策。言语间洋溢着自由主义的感情。这种看似自相矛盾的论证的结论是，英国人不要被工党政府的福利社会政策收买，进而放弃自由主义传统，接受集体主义和国家干预。一旦被收买，英国人未来很有可能品尝集体主义和国家干预苦果。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
鉴于奥克肖特思想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混杂的特点，对其思想的定性引得学人聚讼不已。奥克肖特的思想被冠以诸多奇怪的标签，如新保守主义、自由的保守主义、保守的自由主义、怀疑论保守主义、文明的保守主义、奥克肖特式保守主义等等。为了调和这种矛盾，马德普主编的《西方政治思想史》对奥克肖特下了一个看似矛盾的论断，“奥克肖特可以说是最具有保守主义色彩的思想家之一......捍卫了英国自由主义最具特色的经验主义传统，并为公民自由进行了深入的论证。”7
这些争论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奥克肖特思想的正确性。他认为理性主义要求精确和完美，其不良习惯是将知识抽象提纯为简单的公式或缩写，或者说“贴标签”。用奥克肖特的口吻来说，对一切事物贴标签的做法源于我们在气质上已经变得理性主义了。于是乎，在理性主义大行天下的时代，研究奥克肖特反对理性主义思想的学者很自然地用理性主义思路对奥克肖特思想进行定性分析。这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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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欧克肖特：《政治中的理性主义》，第28页。
但必须注意，传统不是简单的过去，不是固定僵死的存在，不是经过理性主义抽象简化后的教条。奥克肖特对传统的意识形态化的哀叹正是对传统或者说保守主义的理性主义化的哀叹。 6
迈克尔·欧克肖特：《政治中的理性主义》，第116页。 7
马德普主编：《西方政治思想史》第五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90页。
有些黑色幽默的意蕴。
本文的研究重点并不是奥克肖特政治思想属于保守主义还是自由主义，但是有必要对此加以厘清，以助于全面理解其政治思想。最佳方案是按照奥克肖特的主张，用回归历史传统的方法去处理保守与自由之争。几个世纪的历史实践已经将自由主义牢牢地印记在英国人的习惯和传统中。换言之，自由主义成为传统。出于对传统的保护，奥克肖特必然对自由主义进行辩护。而在自由主义掌握了话语权的情况下，奥克肖特只能用自由主义的语言对这些传统进行辩护。假若奥克肖特生活在伯克的时代，他的语言中必将有更多的保守主义成分，比如秩序，维护君主制和反对革命等等。这是历史的必然。因此，我们不能仅凭奥克肖特充满自由主义风格的语言就判定其为自由主义思想家。
另一个方面，我们必须把握保守主义的思想特质。保守主义不是反动主义。保守主义的核心在于通过对激进思想进行抵制，削弱激进思想可能对社会造成的冲击和负面影响，并在尽量维护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的前提下实现社会的平缓过渡。按照多数时人的观点，艾德礼政府的政策危害了英国的自由主义传统，其思想来源于新生的社会主义或者集体主义。对于习惯了渐进改革的英国人来说，艾德礼政府的做法无异于暴风骤雨，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也就是说，保守主义此时的对手已然不是自由主义，而是社会主义和集体主义。所以，可以肯定的说，奥克肖特的思想是维护自由主义传统，对社会主义和集体主义等激进思想踩刹车，是典型的保守主义思想。
出于对社会主义和集体主义的敌视，奥克肖特刻意强调英国的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传统。而奥克肖特政治思想的最大纰漏正在于他对传统的定义。他从技术理性主义政治中看到了“权力集中”，这种权力集中破坏了自由主义所珍视的自由，如私有财产，结社等自由。艾德礼政府的大规模经济计划和国有化改革破坏了传统的小心翼翼的缝缝补补的政治模式。奥克肖特认为这不属于英国的传统。事实上，在议会民主制确立了数百年的英国，艾德礼政府的改革也遵守了英国传统，即政府行为必须首先得到议会认可形成法案方可实施。政府并未凌驾于议会之上。加之艾德礼政府非常强调民主，特别是经济计划的民主性质，认为政府在计划中的主要责任是提出建议，其实际经济效应与政府无关。政府并未大包大揽，强制推行其政策。英国的民主和宪政并未受到冲击。奥氏的指责有吴牛喘月之嫌。